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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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季快要过去的时候，米斯兰达再次造访，身边多了一位年轻人，以及，史麦戈，或者说咕噜。

此次前来正是因为咕噜，米斯兰达告诉瑟兰迪尔，自从上次猜测到咕噜的去向，他感到十分不安，于是他花费了不少时间继续追踪，但是后来由于矮人们的事以及五军之战只能中断，然而瑞达加斯特在多尔戈多的发现始终是不停回响的警钟，让他更放不下咕噜的问题。幸好后来遇到了阿拉贡，这位睿智而强健的年轻人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和挚友，终于，在南方的沼泽，他们抓获了咕噜。他们认为立即将它就近关押至密林的狱中是最明智的选择。瑟兰迪尔同意了。

也是在这个时候，莱格拉斯认识了阿拉贡，那位黑发黑眸头发凌乱的年轻人。长期在野外的风餐露宿栉风沐雨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，但那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目闪烁着年轻的锋芒。是的，那的确是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，眉骨深陷，瞳里苍茫辽远。

莱格拉斯之前没有见过人类，对他们的印象只比矮人好上一点。他在史书里读到过，努曼诺尔人的贪婪使他反感。但阿拉贡的出现让他觉得人类也许没那么糟糕。

他们在林地王国休息了几天，阿拉贡和他搭话：“你看到了什么？”

“？”

“你好像在看我，你从我这看到了什么？”

莱格拉斯有些惊奇，想不到这个人类居然有这样的洞察力。他说：“光，似乎是一颗宝石，还有白色的树。”

阿拉贡露出一点笑容，他说：“你会预言吗？”

“并不，只是偶尔会看到一些隐喻。”

这是他们的第一段对话，第二次还是阿拉贡先开的口，他试探地说：“没有冒犯之意，你和你的父亲看起来有些冷淡。”

“有吗？”这次莱格拉斯有些惊慌，而且不知为何还有些心虚：“我觉得……还好吧。”

“国王看你的眼神很温柔。”没有等莱格拉斯回话，他转过头看着前方，继续说：“我没有见过我的生父，甚至很长时间以来，我以为爱隆王就是我的生父，他对我很好。”

莱格拉斯有些难过，不知道相似的悲伤能不能有所安慰，“我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。”他说。

阿拉贡又看着他：“那我们还挺像的。”

气氛有些低沉，他们没有再说话。想起父亲，他的心绪又有些奇怪的波动。

本想着下次碰面一定要说些开心的话题，但阿拉贡他们就要离开了。临行前阿拉贡递给他一个银白色的小布袋，对他说：“这是我在迷雾山脉的西南角发现的一种很漂亮的花，那里曾属于刚铎，甘道夫说那时候人们叫它鹤望兰。精灵们都喜欢花草，我收集了一些种子，想着回到林谷的时候种下，现在送给你一半。”

莱格拉斯接过来，低头看着，心想原来这不修边幅的人类也有如此细腻的情思。他有些遗憾，还没来得及彼此熟识，就要分别了。他说：“谢谢，我该用什么来回报呢？”

“不，”阿拉贡摇了摇头：“不用什么，我只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，如若将有危难，能够帮我一把。”

“一言为定。”

送走了米斯兰达和阿拉贡，莱格拉斯还是时常想起他们的对话。“你和你的父亲看起来有些冷淡。”

疑惑不多，倒是失落更胜一筹。若是从前有人这么说，他也许不会否认；可是现在，他开始不甘心地想要辩驳，因为他知道为什么。

五军之战前他有所发觉的奇怪情绪，如今也许猜到了答案，可他不敢肯定，这比一切都需要证据，足够的证据，而这证据还只能取于自己。

那些画面不断地在他脑中回放。那天他和陶瑞尔终于出狱，他回到房间用温水洗了个舒服的澡，想着该把父亲的披风还回去。他有点不舍地摸摸那雪白的皮毛，走到书房门前，看到门没有锁。不知为何，他没有敲门。他轻轻地拧开门进去，看到桌前没有瑟兰迪尔的身影，接着往里看，发现父亲在卧榻上，闭着眼睛。他产生了些许惊疑，以往瑟兰迪尔从不会在这个时间休息。是累了吗，莱格拉斯有些担忧，印象中父亲似乎从未表现出疲惫。他一回来就接受拘役之惩，也不知道父亲在五军之战中有没有受伤，可已经过去了两个月，假使受伤也应该痊愈了。他蹑手蹑脚地进屋，掩上门，将那件披风搭在椅背上，然后慢慢走到瑟兰迪尔床边，蹲下来看着。

他看瑟兰迪尔的面容，皮肤光洁而白皙，岁月很难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。眼睫覆盖了那似乎能穿透一切的灰蓝色双目，那股坚硬和锋锐被一并隐去，面容呈现出平和，美终于可以被仔细欣赏。莱格拉斯心跳得很快，主要是因为紧张，他无法确定瑟兰迪尔是不是真的睡着了。

像在做某种刺激的挑战，或者说是脚踏深渊边缘的赌博。某种意志在拉他离开，而他在顽抗，每多坚持一秒就是胜利。胜利地失败，如同陷入某种魔力场，他放任自己不再挣扎。

于是他继续着魔似地看着，每一个细部每一寸皮肤。美丽在精灵的国度里司空见惯，而瑟兰迪尔无疑是不可及的。但美不是这力场的源头，他知道，于是他寻找着，冥冥中觉得那源头是他的全部，但又分毫不属于他。

他感受到挫败，魔力似乎消失了，刚才仿佛是某种超现实体验，结束后有些疲惫。他让双膝着地，然后趴在瑟兰迪尔身边，头枕着手臂，阖一会眼。熟悉的气息又飘散过来，他像小动物那样吸吸鼻子，抬起头来慢慢靠近瑟兰迪尔。他贴得太近了，直到不知是透过皮肤散发出的热量还是自己的鼻息碰上他，才惊觉瑟兰迪尔的侧脸近在咫尺。是上次生日那天晚上他亲吻的那片侧脸。他向上移了移，碰到了瑟兰迪尔的嘴角。也许只有一秒的六十分之一，比蜻蜓点水还要一触即分，他把自己吓得跳起来，连退两步。

我在干什么？

瑟兰迪尔依旧平静地闭着眼，但莱格拉斯总觉得下一秒那双眼睛就要睁开。他得赶紧走了。

他快步走到门前，鬼使神差一般，回头看了一眼。

瑟兰迪尔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。他吓得险些原地跳起来。

他们对视了一会，一切如凝固一般。终于，瑟兰迪尔开口：“你在干什么？”

他只是浅眠，在莱格拉斯盯着他看的时候就醒了。他接着就察觉到莱格拉斯不太对劲，没有睁眼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。他不知道莱格拉斯的目光为什么一直在自己脸上，后来感觉到他趴到自己枕边，竟希望能够再久一些。然后莱格拉斯的唇触到他的嘴角，那一刻他差点就要睁眼了。但是他没有，因为与此同时他隐约感觉到一根不熟悉的神经轻轻一跳，于是他去捕捉这跳动，却像浓雾里的影子，或者更确切地说，是一样只有印象但却忘记放在何处的珍物。他徒劳无获。

莱格拉斯转身走的时候他睁开眼，看着那背影，心想是不是有点瘦了。他没想到莱格拉斯会突然回头，心下也是一惊。